2014年2月19日 星期三

《徐冰:回顧展》觀後感

徐冰   鬼打牆,綜合媒材裝置, 1990-1991


徐冰:回顧展

台北市立美術館

2014.1.25-2014.4.20


策展人:王嘉驥





《徐冰:回顧展》目前假台北市立美術館展出,從作品的展覽數量、展出內容來說,都是相當驚人的。以一個正值創作盛期的藝術家而言,舉辦回顧展或許有些言之過早,畢竟以年紀而言,往後一、二十年或許還有可能創作出更特別、甚至風格迥異的作品。然而就本次展覽來看,徐冰過去到現在的創作理念倒是相當一致而強烈,這或許是策展人選擇策劃回顧展的原因之一。徐冰的創作根源,可以粗略從三個脈絡來談,其一是來自中國傳統文化與語言文字的深厚涵養,如《漢字的性格》、《文字寫生》;其二是版畫藝術的發揚,例如《五個複數的系列》、《大輪子》;除此之外,中西文化的衝擊與反省則是他近年來的創作主軸,例如《煙草計畫》、《地書》、《英文書法》等等。其中自然也有一些是三者雜揉而難以歸類的,例如他最知名的《天書》、《鬼打牆》等。由於幼年時期經常伴隨母親在北京大學圖書館的工作,加上當時文化大革命的餘波蕩漾,以及之後推行簡體字的影響,因而對於書籍、文字有了濃厚興趣,也成為他未來創作的靈感來源。後來就讀中央美術學院時期,對版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,在學習與教學的過程中,有了許多創作實驗的機會。到了美國之後,文化的衝擊促使他再次回頭思考中國的文化與歷史意涵,文字和語言的意義則在他的作品中再度有了詮釋的可能。



徐冰   天書
綜合媒材裝置, 1987-1991
先從《天書》來看,大概就不難發現徐冰對於文字、語言的想法為何。儘管《天書》並非是最早徐冰訂定的作品名稱,但最後徐冰願意以此定名,亦可知道這個名字與作品意義的契合之處。天書在中文上可以知道這個作品是一本書,但卻是一本無法讀的書。徐冰利用許多時間刻製書頁版面,並且重新創造出不屬於任何語言文字的方塊字。一眼望去,會猛然以為這是中文,然而仔細一看,卻會發現這些彷彿似曾相識的文字,是完全無法理解的。這樣尷尬的狀況,正是徐冰積極引起觀者思考的問題:為什麼這些書明明就有「字」,卻不能讀呢?藝術家在這裡探討了語言/知識與權力之間的問題。最顯而易見的是,非該語系國家的人,在不同語言情境下的處境。第二層則是同語言情境下,不同知識階級所表現的權力分別。這也是這件作品迷人之處,即便非華語系國家的人,也能從這件作品中感受到表達出來的力量。換言之,我們可以從這件作品中,感受到知識帶來的巨大壓力。作品用明體字印刷,加上正式的書籍開本以及猶如神廟般裝置,在在凸顯徐冰想讓這些文字變的很正式的企圖。觀者可以思考的是,即使我們讀懂大多數的中文字,為何在訟狀、契約或是醫療診斷書前面,卻變得無法理解了呢?文字與讀者之間橫亙的巨大權力關係,甚或是藝術作品與一般民眾表現出的疏離差別,都是相當值得玩味的地方。

徐冰  新英文輸入法入門,綜合媒材裝置,1995-1998, 臺北市立美術館收藏, 北美館展出

順著這樣的脈絡,徐冰的《文化動物》和《一個案例的轉換研究》,透過人與動物、動物與動物間,不同種族、文化、語言的雜交,表現多元文化融合的樣貌,表達方式直接而強烈。1996-2006年完成的《轉話》,則探討不同語言完全轉換的可能。透過一篇駱駝祥子的評論,徐冰把文字轉譯為多國語言,最後在換回中文。完成的成果讓人震驚,原本以為多重轉換的結果會使得文章變得不倫不類,但結果卻是相當正確。這也讓徐冰更加肯定邏輯正確、條理清晰的文字,是有可能真正透過翻譯的過程,讓不同語系的人相互溝通的。這樣的作品讓徐冰有了更大的野心。承接《天書》系列的創作理念,徐冰重新發明《英文方塊字書法》。徐冰的英文方塊字書法的概念是把英文字母轉換成中文的部首偏旁,然後重新造字。每一個英文單字可以重新組合為一個方塊字,使英文也能達到有如中文裡回文的效果,同時也是徐冰試圖結合兩種文字的努力之一。創造共通文字的概念,到了2003-2014年間創作的《地書》又更加強烈。徐冰從包裝、機場指示等圖示找到靈感,發現許多可以透過簡單圖形表達的符號,例如洗手間、服務台或是方向等指示。透過這些圖形的轉換,讓不同語言和文化背景的人們有了交流的可能。徐冰理解世界性共通的語言幾乎是不可能完成,而這樣的圖像符號所能表達的意義也相當有限,但透過這樣的努力,徐冰對於不同人群、種族的關懷意念相當明確。

陳列在大廳中的《鬼打牆》,是由許多大幅的長城拓印及土堆而完成的,這也是他對歷史以及版畫藝術的思考反省。這件作品特殊之處並不在它的尺寸,也不在於使用現成物拓印,而在於拓印對象的選擇:長城。對於中國而言,長城所帶來的集體記憶是相當深厚的。長城不僅是傑出的建築工事,同時它也抵禦了外族入侵,成為保護中華文化的象徵。長城背後代表的,其實是中國兩千多年來的歷史,許多傳說軼聞亦是由此而起。孟姜女的故事耳熟能詳,而在長城背後,不管戰死或是奴役而死,又有多少的靈魂因它而離開呢?透過作品的轉印,萬里長城悠久的歷史血淚忽然從遙遠的邊疆召喚到現代空間,也是相當詭譎的。《何處惹塵埃》也是運用現成物與歷史記憶完成的作品。徐冰用911事件中的灰燼灑滿地板,並用英文在地上畫出「何處惹塵埃」的句子。但他所選擇的雙子星灰燼,以及禪宗經句的選擇,讓作品傷痛的撫慰昇華到精神與物質的探討之上。關於塵土,徐冰意外發現猶太教、聖經等都有相似的論述,透過911的事件,促使他反思精神、宗教的與人類之間的關係為何。

徐冰   背後的故事:煙江疊嶂圖,乾枯植物黏貼於玻璃、燈箱裝置, 畫面尺寸 520 x 2185 公分, 2014, 文本根據 明 董其昌 煙江疊嶂圖 卷, 約 1604, 絹本水墨, 30.7 x 141.4 公分, 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品


《文字寫生》中,思考的是中文符號與圖像的關係。中文的象形特性,讓徐冰有了空間以文字表示實體對象。由於中國文字的創造,其最早的根源便是以實際的對象來描寫,繼而轉換為符號。水墨畫向來就有書畫同源的說法,意思是水墨中的不同皴法,其實與書法中的筆畫並無二致。著名的芥子園畫傳蒐羅了中國水墨名家在繪圖時所使用不同的技法,更印證了書畫同源的意義。徐冰後來的《芥子園山水卷》重新倒轉了芥子園畫傳的關係,他從畫傳中選擇不同的符號和筆法,利用版畫的形式重新改編為一個山水圖卷。在此徐冰再次把版畫的意義從繪畫中抽出,繪畫/版畫的關係與符號/圖像的關係在這件作品中變的相當有趣。《背後的故事》由燈箱和草葉、氣泡布等現成物拼裝而成,實際看起來卻是相當細緻迷人。作品最初的發想是為特定博物館失去的古畫重新演繹,完成後的作品則具有真實與虛幻的二維轉換。遠看的作品是幽渺的山水作品,背後一看發現全是不起眼的雜物,不免讓人感到落差。表象與實質的不同正如同徐冰一路探尋精神意義的思考,把現成物當成符號,轉換成山水作品的一部份,則與芥子園山水卷的創作理念相當類似。同時也正式中國水墨畫線性、重視氣韻的特色,讓他的作品能得以這樣虛幻飄渺的方式表現出來。

徐冰的作品不論尺寸或題材、意義上都是相當巨大的,而這樣的作品,亦是需要透過中國文化的深刻反省才能夠成就。從他的作品可以看到中國的驕傲與中國的矛盾,除此之外,徐冰更進一步探討國家、族群和文化藝術的深刻關係。有人稱他的作品為「超級版畫」,因為他的作品內涵豐富,其背後的知識探討也相當深厚。更重要的是,他透過作品,把歷史記憶與反省重新「印」了出來。他的作品以文字和版畫展開,最後則觸及世界。目前正在進行中的木林森計畫:台灣也正在籌畫展出當中,令人期待。不免讓人好奇的是,在政治紛擾、族群分歧、認同複雜的台灣,會不會也有像徐冰一樣,能夠集歷史文化作整體思考的藝術家呢?

(圖片及圖片敘述引自台北市立美術館網站)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